圖為四川安岳大般若洞三教合一窟
對于和合文化,可以從多角度來解讀。有人從中讀出一種文化戰(zhàn)略,有人從中讀出一種社會理想,都講出了一番道理。我別出心裁,想把合和文化解讀為一種健全的心態(tài)。在我看來,“和合”一詞中的“合”,應該是指人的多種精神訴求的集合。道理很簡單,只有在具備兩個以上要素的情況下,才能談得上“合”;倘若只是單一要素,根本就談不上“合”了。多種要素湊在一起,有可能發(fā)生沖突,也未必就一定發(fā)生沖突。即便發(fā)生沖突,也未嘗不可以化解。成功地化解沖突,便進入了“和”的狀態(tài)。所謂“和”,應該是指多樣性的統(tǒng)一,是指沖突的化解。顯而易見,這種意義上的“和”,有別于“同”,故而孔子力主“和而不同”。要想把人的多方面的精神需求統(tǒng)一起來、協(xié)調(diào)起來,進入“和”的心態(tài),絕非易事,僅靠一種學說,顯然也是不可能做到的,必須綜合運用多種學說。在傳統(tǒng)文化資源中,對于和合心態(tài)的養(yǎng)成,儒釋道三家都是不可或缺的元素。三教分別滿足中國人精神生活中某方面的需要,幫助人們養(yǎng)成和合的心態(tài)。
儒家的精神趣旨,可以概括成三個字,那就是“拿得起”;用兩個字來概括,那就是“有為”;用一個字來概括,那就是“張”。儒家主張立德、立功、立言,主張干事,主張積極有為。孔子、孟子為什么周游列國?還就是找事干!他們憂國憂民,古道熱腸,心懷天下,都是呆不住的圣賢。孔子是個呆不住的人,暇不暖席,褥子墊兒還沒有坐熱乎,他又走了。他積極地找事干,“知其不可而為之”,用現(xiàn)在的話來說,就是“拿得起”。
儒家好比是糧食店,是精神的加油站,激勵人前進。任何人都離不開糧食店,可謂須臾不可離。“人是鐵,飯是鋼,一頓不吃,餓得慌。”人沒有飯吃,活不成;沒有精神食糧,同樣也活不成。
道家的精神趣旨是“想得開”。用兩個字來說,叫做“無為”;用一個字來說,叫做“弛”。道家的趣旨與儒家似乎相反,實際上互為補充。學會緊張,是一門學問;學會放松,同樣也是一門學問:對于人來說,都是不可缺少的。人白天干事,這是“張”;而晚上睡覺,需要“弛”,否則會失眠的。人不能總是“張”,也不能總是“弛”:需要張弛有度,相互配合,各得其所。古人非常明白這個道理,主張把兩方面統(tǒng)一起來,踐行“文武之道”?!抖Y記·雜記下》寫道:“張而不弛,文武弗能也;弛而不張,文武弗為也。一張一弛,文武之道也。”我們在諸葛孔明身上,可以看到儒道互補成功的范例。他的人生信念是“寧靜以致遠,淡泊以明志。”“寧靜”、“淡泊”體現(xiàn)出道家的趣旨,“致遠”、“明志”則體現(xiàn)儒家的趣旨。
當你身陷逆境的時候,道家還會告訴你:不要陷入到精神痛苦之中不能自拔,要想得開,要看得遠,要明白“禍兮福之所伏,福兮禍之所倚”的道理,要掌握安時處順的生存技巧,因而具有勸慰的功能。
道家好比是藥店,當人遇到了精神困惑的時候,光吃糧食是不行的,還需要吃藥。買藥就得上藥店。
佛教精神趣旨是“放得下”。用一個字來說,那就是“空”。“放得下”是禪宗講的一個故事。有一個富家子弟帶了一大筆錢,為了成佛,遍訪名師,終于遇到了一個高僧。這個高僧是一位禪師,他告訴那個小青年:“你不是想成佛嗎?我告訴你有一個地方,你到那里就能成佛!”小青年迫不及待地問:“在哪兒?”禪師說:“你沒看那里有一個粗木竿子嗎?你爬到那竿子頂上,你就成佛了。”小青年信以為真,把錢袋子放在地上,趕緊就往上爬。等他爬上竿子的頂端,回頭一看,那個老禪師把他的錢袋子背起來走遠了。老禪師問那小青年:“成佛了嗎?”小青年一下子領悟到:把什么都放得下(包括成佛的念頭),那就是成佛了!所以,“放得下”三個字,可以用來表示佛教的精神趣旨。用佛教的術(shù)語說,“放得下”就是看破紅塵,去除我執(zhí)和法執(zhí),把精神追求的目標定位在彼岸的極樂世界。
佛教并不是反對男婚女嫁,只是不認同世俗的愛情觀。按照佛教的說法,兩個人結(jié)為夫妻,乃是因緣所致。“因緣和合,幻相方生”,關情何事?放下惱人的情吧,不要再為情所苦了!
佛教是一個精品店,它要化解人生中的煩惱,達到精神上的解脫,主張在對永恒的極樂世界的向往中,使心靈得以凈化。
拿得起,想得開,放得下,人的方方面面的精神需求,都可以在中國哲學中得到解決。假如有一位未婚的男青年,碰到一位自己心儀的姑娘。這時,儒家會鼓勵他:小伙子,趕緊往前沖,大膽地追求她。“關關雎鳩,在河之洲,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”。男青年認認真真地追求姑娘,有可能成功,于是乎引出一段纏纏綿綿的愛情故事;但也有可能失敗,沒有求到。遇上后一種情形,男青年精神上肯定十分痛苦,“求之不得,吾寐思服”,“悠哉游哉,輾轉(zhuǎn)反側(cè)”,睡不著覺,欲罷不能。怎么擺脫困境呢?這時,道家會這樣安慰他:小伙子,想開一些吧,失戀了就失戀了吧,沒什么不得了的,天涯何處無芳草,從頭再來嗎!至于佛教,也許會這樣開示男青年:施主,看清楚了,美女果真美嗎?“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”,你干嘛把那美女當真呢?按照佛教的說法,美女根本談不上美,美女的美,不過是假象而已。對美女當作“白骨觀”。你看她長得“皓齒櫻唇”,那并不是諸法實相。青春是短暫的,也就是那么幾年。再過幾百年,你去看那個美女,難道她還美嗎?不也就是白骨一堆嘛!在佛教看來,光“想得開”還不夠,還要“放得下”,也就是別把美女當真,別往心里放。
儒道兩家是中國固有的學問,主要是講人生哲學。儒家告訴人如何堂堂正正地度過一生,道家如何輕輕松松地度過一生,至于人死后怎樣,兩家都不怎么在意。佛教是從印度引入的學問,主要是講人死哲學。佛教為人設計了“終極關懷”之所,標示出超越的精神取向,告訴人如何干干凈凈地辭別塵世。人死哲學與人生哲學似乎相反,惟其如此,才構(gòu)成互補關系:倘若悟不透死,焉能悟透生?綜合運用儒釋道三家學問,連生死大關都能勘破,還不算是心態(tài)和合嗎?儒道互補,講出“張弛和合學”;儒釋道互補,進一步講出“生死和合學”:三教共同培育和合心態(tài)的形成。張載在《西銘》中說:“存,吾順事;沒,吾寧也。”這可以說是對和合心態(tài)的寫照。他所說的“事”,就是干事,涵攝儒家“拿得起”的趣旨;他所說的“順”,是指化逆為順,涵攝道家“想得開”的趣旨;他所說的“寧”就是無所求、無愧疚,涵攝佛教“放得下”的趣旨。
壓題圖片為寧夏中衛(wèi)高廟,儒釋道三教合一的寺廟